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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淑娟
那女孩長得很漂亮，像個外國娃娃。剛好在那次捐贈給夏令營孩子的一批禮物當中，有一個「俄羅斯娃娃」，老師就拿來送給她，為獎勵女孩的乖和聽話。這俄羅斯娃娃是層層疊疊一個套一個，總共有四個（其中一個可能被原來的物主弄丟了）。女孩總將這禮物拿在手上把玩，有時把套著的娃娃一個個排開。這樣，女孩和俄羅斯娃娃的影像，就連在一起了。
從此，這個長得像外國娃娃的女孩，在夏令營中就有個外號──俄羅斯娃娃。
可能由於女孩的外表吸引人，又因為有這外號，許多人反而沒能記住女孩的名字，她的名字，模糊掉了；但是，這個俄羅斯娃娃，卻給許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沒有名字的深刻印象，彷彿某種奇特的投射，將俄羅斯娃娃的特質，重疊地印在那年夏天到這留守兒童營會來服侍的義工們的心裡面，以致每當他們回憶談起，總會找到共同話題。
女孩11歲，過了璁假升五年級。她最大的特性就是「乖」和「聽話」，就像一個套一個的俄羅斯娃娃，雖然有大有小，每個卻長得一模一樣。女孩接收大人的指令也是這樣︰她會馬上照著去做，將指令複製得一模一樣。老實說，這種反應並不討人喜歡，給人的感覺也並不覺得她真是個順服的孩子，而是比較覺得她「沒有個性」，有點面目模糊。
有老師試著和她聊天，問她對活動、對同學、對爸媽……的想法，她好像不太能表達，並不是因為口才不好，而是真的沒想法、沒意見，就像俄羅斯娃娃，是空心的。當義工們回憶起俄羅斯娃娃的這個特點，也總會把它理所當然地歸因於「留守兒童少機會和人聊天，所以沒有自己的想法」，繼而有許多感慨。
俄羅斯娃娃的另一個引起共同話題的特性是，她雖安靜，卻絕對是優秀的。在夏令營每週的小型頒獎禮中，總有她上台的份。不過，她也只是上台領獎而已，給人感覺就是把應份的做好，令人無可指責，也就不得不給她一個獎。她得了獎，卻遠遠不及那些頑皮但有個性的孩子討老師喜歡。「留守兒童用好表現來討好大人，唉……」，這是另一種感慨。
她才11歲，將來還有很長的人生路。在這個「孩子們都快樂」的營會中，她好像既不快樂、也不悲傷。對於大人們以她為對象的談論，她能明白多少呢？在個性被塑造、知識被傳授的過程中，可有人來為她指引方向，讓她更認識自己、更認識人生？我發現，在聽著夥伴們對俄羅斯娃娃的談論與感慨之際，我把自己也投射進去了，我也變成了重疊於其中的一個俄羅斯娃娃，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某個小小的自己、某個不完整的片斷、某個未連上線的人生方向……也許，這是每一個成年人都能從孩子身上看見的自我身影吧？
今年夏令營開始前，想起俄羅斯娃娃，我決定為她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還沒想好該送甚麼給她，卻很確定是一份與別不同的禮物。我為女孩禱告，也為所選擇的禮物禱告。慢慢，在思念當中，我感受到，有愛如火，從心中燃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