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

 

文◎路雅

已经有六七年没去星加坡了,这个地方给我的印象是车多人少,可能是交通网络做得好,没有其他亚洲国家的弊病,遇上塞车就是大半天。这个小国七成以上人口是华人,其余三成分别是马来人、印度人和其他林林总总新移民,加上流动人口有四百余万。因为出生率低,所以政府不断鼓励生育,随着社会日渐富裕,很多低下层的工作,便引入外劳,所以流动人口相信亦占一个不少的比例,这个以英、华文作沟通的国家,很难想像她的法定语文,竟然是马来文,我相信这是政治决定多于实质取向,虽然亚洲四小龙以她最小,但这几年来发展得最快的却是星加坡。

小孙子第一次外出,什么也觉新奇,从上飞机到走出机场,总是怯怯地探著小脑袋,四处张望,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到二十个月的小生命,常常带给你意外的欣喜,他颠簸地走着,步伐满有信心,我们却害怕他会跌倒,遇上路障晓得停下来,前面是怎样的路,看来他比我们更清楚。

“生长在美国下一代的华人,很多只识说英语,真丢脸……”的士司机载着我们去吃晚饭的地方,不无感慨地说。

在车上我们收到一个从香港传来的短信,星期天有人要到港福堂表达诉求,几时香港人变得那么爱国爱港?宗教也走向政治化,女儿不明就里问起来,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个孕育我们的地方,殖民统治那一百年,我们比谁都政治冷感。回归之后,忽然关心起自己的政治权益,庄严得谁也不可冒犯,明天怎样当家作主,自有自己的主张,这有什么错?

“吃海南鸡饭,酱油辣椒最重要,鸡都是那些鸡……没什么稀奇。”司机熟练地驾着车,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严然专家,我倒有点怀疑,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小孙儿学行的日子很短,甚至没有见过他爬行,他晃着身子站立的时候,我们就很为他担心,怕他碰这碰那,不停在身边掺扶,他呢?不知走得多安心……

民主需要循序渐进,一百年来我们都没有不满,活得似乎比现在更幸福,没有怨言,那时普遍民生更困苦,但邻里间守望相助,贫富悬殊由来已久,社会比现在和谐得多,是不是殖民政府更识派糖,让我们得到更多甜头?不得而知,我非政客,不知怎样分析,所以比小孙更迷惘,更不知怎样答女儿。

回归前很多人都怕自此失去自由,所以消极地选择移民,现在回归一晃已十多年,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他们都选择了回流,想起从前怕失掉自由,现在自由泛滥,每晚看新闻不是示威游行就是野性的争拗,努力为自己争取权益,不外排他拒异,忽视社会和谐,教会是一个让人心灵得到安静的地方,想不到现在连这块小小的空间,也有人上来表达诉求……

星加坡虽然是一个小国,但地方扁平,可使用的地面比例上较香港为多,民风纯朴,城市规划形似西方国家,道路房屋宽敞,住房有良好计划,不像香港和日本,虽然经济发达,但居所狭窄,环境和质素也不及星加坡,特别是绿化,这方面做得更见出色。

这个小国,现在也敌不住金钱的诱惑开起赌业来,西方文化的入侵,使这儿出现了一个规模最小的世界级游乐场。快餐文化肆虐全球,但这里的饮食习惯仍未引起巨大的改变,街上小食店林立,各式各样适随尊便,星马食品那种浪漫情怀,在我们所过之处,遍植林木。绿化和卫生都一流,城市的繁嚣与纷争,不曾在这里发生,走在街上,初夏拂来凉风,没有三百六十五天都捂着眼睛的悬浮粒子,无论往那里走,只要举头,便可以看见晴明的朗天,街上的行人没有冷漠的目光和怨气,人需要什么?有时真要静下来深思!

小孙子玩累了,—边喝奶一边打瞌睡,不一会儿跌入梦乡,嘴角甜甜地露出一丝浅笑,生命原来就是那么简单。

的士司机说异国出生的华人不懂白话很丢脸,他们这里中英文是必修科,没有这个现象。我们呢?我们的小朋友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吃软性毒品,年长点不做隐蔽青年的就是吃不得苦、受不起挫折,只会埋怨社会。中国人那种坚毅的精神哪里去了?

这次四日三晚的短短旅游,我们主要是见见姻亲在星的亲友,顺道四处遛 ,落脚的地方是近年流行的精品酒店,女儿起行前早在电脑上订好了房间,简简单单,她深知我只求舒适不好奢华的性格。

姻亲虽然亲戚繁多,但我们都只是晚饭一顿,什么繁文缛节,一切从简。

翌日带小孩子往全天候动物园玩耍,午饭前还有个多小时,女婿陪我往附近的书店走,看看有没有机会买到旧书。香港的文化一早拿了去填海,许定铭这个书痴每次看见我都翻旧帐,说我二十几年前丢失了他的李广田,幸亏他运气好,若干年后让他在旧书档重遇该书,失而复得,因为认得封面的大片墨水迹。我不是那类容易失书的人,只是不知当年转借了给哪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有机会来到此地,若能买到两本好书给老许,也算作点小小的补偿。

酒店背后有个小商场,路过时看到里面有多家书店,走去其中一间探问时知道楼上有两家会有旧书,在第一家店子人迹稀少处果然找到一些八十年代初的大陆及香港版的文学书籍,分别放在不显眼的地方,明显是久无问津,很多依然簇新,但书页敌不过岁月留痕,已经发黄。

另一家在商场更偏僻的位置,那里堆满了二手书和杂,我找了一会儿,发觉旧书欠奉,一个看来六十余岁的女人趋前招呼,我问她有没有旧书,她反问我书名和作者,立即哑口当儿,另一年约七十的老头问我说,要哪类的书?从清末到民初都有,我知道找对了地方,就告诉他要解放前后的文学创作,他问我为什么找那类书?从哪里来?……香港?认识小思吗?……哦,你是写诗的人……问题长长的一串。“许定铭是我四十年的老友,他是个新文学版本考证学者,博览群书,真正的好书人。”

他听我说完钻进书架背后,不一会拿出一本厚厚的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的《书影留踪》,揭开了里面两页︰“是这个许定铭吗?”我诧异地点了一下头,他又钻进书架后好一会儿,捧了一叠书出来,然后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特刊,随手翻了两页,淡淡地说︰“这本特刊上的旧书版样是大众控股有限公司在星加坡上市时出版的,用完后原书全送了给小思的香港文学资料馆。”

茫然的眼神里好像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总比留在我这里有意思。”跟他买了几本有关张爱玲的评论,有曲灵均著的《张爱玲的倾城余恨》、王一心的《艺术张爱玲》、刘锋杰的《小团圆的前世今生》、最后是王羽著的《张爱玲传》。他听我说想找两本线装书来吓唬人,便拿了三本送给我。我跟他算钱他硬是不要。跟着还取出三本三十年代间王云五篇的哲学丛书:“请代我送给许先生……”

第三天我们往圣淘沙游玩,晚上在一间吃“溶合菜”的餐馆晚膳,方踏进门就听到有人高喊︰“庞兄!”他乡遇故知,举头一望竟然是旧邻居庞维新,也回他一句︰“庞兄!”彼此相望而笑,少不了寒暄两句,小姓族群碰头份外亲切。他是商界大忙人,日理万机,我这个深居简出的小商人,想不到会在这儿碰面。香港是世界知名的金融中心,只要够条件,什么公司都可以在此集资上市,但“溶合菜”这调调儿,中菜西食,这种硬移植的烹调方式,令中国饮食文化荡然无存,怎弄都不像样。

做菜要有感情,不是用厚大的白瓷器皿,把几片茄子肉碎又架又叠,装模作样就是创新菜色,冰冰冷冷没有镬气,卖相多好也不是味儿。

这顿晚餐令我想起了香港传来的短信,还有昨天卖旧书的老头,一个平平无奇的异国华人,穷一生的精力收买旧书,在世界大同的框架下,为了保存优秀的中华文化,甚至把至爱珍藏送了给香港,他不是那些掷头颅洒热血的爱国勇士,也不是空谈爱港的所谓知识份子,在别人眼中,他只送出了一堆没人要的旧书,我想有一天小孙长大了,如果有幸进了大学,往香港文学资料馆找资料做研究,或者偶尔拾起一本老头送出的旧书,追溯中华文化渊博的历史,那一刻,或许他不知道这资料馆曾经收过那么一个老头的热心捐赠,但浩瀚的书海中,希望他会寻见广义的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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