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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黃少芬
那裡既陌生，又熟悉，平日在外面走過，坐巴士在天橋上經過，都沒察覺到這個既隱閉又公開的世界。
晚上七時左右，我到達敬樂園團契，一群中學生已來到了，在笑談中等候出發。幾個大男人正在廚房裡忙著預備飯菜，最後一個工序，是將兩款菜色和白飯分放在飯盒裡，今晚有節瓜雞翼和麻婆豆腐，共分了25個飯盒。
出發前，二十多個義工分成三隊，路線各自不同。禱告後，大家挽著一袋袋飯盒起程。我的小隊由資深的Sam叔帶領，隊員有兩個今年將升中五的女生、兩個今年將升小六的男生，以及一個小妹妹。Sam叔帶了一個手電筒去，他說有一處地方需要照明。
走了十多分鐘路，我們到了西貢街與廣東道交界附近，Sam叔突然說︰「就是這裡。」我們站在大廈與大廈之間的內巷口前，從外面看，裡面完全黑暗，看不到是甚麼樣子。Sam叔亮了手電筒，帶頭走進去，我們跟在後面，開始緊張起來。不到一分鐘，便到了一座大廈後樓梯入口處，沒有閘門，沒有燈光，伸手不見五指。Sam叔叮囑我們要小心後，便率先走上去。在電筒的晃動光線下，看見一層樓梯之上橫放了一張破舊的床墊，我爬上去，像爬山一樣，踏在床墊上，腳步不穩，需要貼近牆壁借力，但又怕碰到蜘蛛，所以只是兩根指頭頂著牆壁，另一手趕快從袋裡拿出相機。這時候，小妹妹緊張得喊叫了幾聲。
(1950)
我到了轉角處，Sam叔和兩個中學女生已蹲在地上，跟一個赤膊的年輕尼泊爾小伙子交談。這裡只有一個光源，就是我們的手電筒。那人叫Roy，25歲，睡眼惺忪，好像剛被我們吵醒了。他說有兩個朋友也住這裡，但還沒回來。我們放下了三個飯盒，兩個中學女生得到他的同意，就為他祈禱，然後離開。走出了內巷，大家才說，剛才心裡實在害怕會見到蟑螂和老鼠。
年輕力壯的大好青年為甚麼在三十幾度的酷熱天時躲藏在熱得令人發瘋的黑暗樓梯間呢？我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總有自己的原因。一個探訪義工說，油麻地有不少尼泊爾露宿者，是殖民地時代僱傭兵的下一代，在香港出生，但少與外界社會接觸，英語和廣東話也不靈光，工作機會因此不多。有些人的父母返回了尼泊爾老家，有些人染上吸毒惡習。近年包括尼泊爾人的本港南亞裔人士吸毒問題相當嚴重，晨曦島在2006增設南亞裔戒毒服務。
我們下一個目的地是油麻地果欄附近的天橋底空地，政府不預計有人會踏足這裡，所以沒有交通燈，我們必須小心翼翼地橫過高程公路。露宿者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技巧，而且頗有民間智慧；他們像遊牧民族般逐水而居，公園是有源源不絕水源的地方，所以是熱門的露宿點。但近來公園在深夜會關閘，深水埠公園的一些露宿者就遷移油麻地，但仍然會選擇住在公園外的天橋底空地。這裡有高高低低斜坡，他們很聰名，擇居在最高處，下雨不會水浸床墊。老實說，這裡似乎很舒適乾淨，街燈照進來，四周明亮，地上不見垃圾，只是偶然聞到尿臭味。
有一處聚居了八九個露宿者。我檢視每個露宿者的床鋪，都是打理整齊，物件擺放井然有序。不是每個露宿者也是如此，這一群人如我們一樣，也會出外打散工，結交朋友，晚上去公園洗澡。一個中年露宿者欣然介紹這地方多好，在公園球場可以打籃球，那裡設備齊全，有公廁、沐浴室和清潔食水供應。他們日頭各有活動或工作，晚上圍在一起聊天，又互相守望。最近一個露宿者不省人事，其他人合力把他送去急症室。我們來到時，手上只餘三個飯盒，他們卻有七八人，見我們不知所措，兩三人連聲說自己不吃了，給另外一些人吧。他們的慷慨看在中學女生Irene眼中，簡直是耶穌的樣式。
有一個男的，最近決志了，答應上教會，但沒有實行。他向Sam叔解釋說︰「那日我媽六十大壽，不能去了！」Sam叔後來跟我說，向他們傳福音，要有耐性，有些決了志，再見面時對自己的決志竟忘得一乾二淨。
他們對我們也友善。很多人有這樣的偏見，以為露宿者都是有精神問題的，但根據社署數據，只有約一成是懷疑精神病的；懷疑吸毒的則有約兩成。
兩個中學女生Irene和Chris全程投入，主動為露宿者禱告，爭取每個機會分享福音。兩個小學男生卻顯得害羞，一直在旁觀看，他們說，不知道說甚麼才好。Irene雖然今年是中五學生，但比同年的人成熟許多，她以成年人的口吻鼓勵兩個小學男生︰「求主給你感動，讓你知道可以跟他們說甚麼話。」
在今年璁假，Irene每星期有一晚探訪露宿者，有一晚在天梯使團上禱告課程，大清早去派送報紙，只是為了獲得工作經驗；我聽著聽著，實在難以置信，眼前的小女孩比許多大人過的生活更有意義。Chris也是溫柔成熟的女孩子，常常說探訪露宿者是自己的福氣，見他們信了主，心裡有喜樂，覺得應該學習他們。這一群中小學生不輕看自己年幼，有服侍貧窮人的心，也敢於走入大人也不願去的的地方，我彷彿看見神興起的約書亞一代。
探訪完畢，所有人回來一同敬拜，然後有分享的時段，最後快快樂樂共進晚餐。有義工跟我說，起初他質疑露宿者是否真的需要別人送飯，「飯盒真的很重要嗎？」後來他發現有些人的確沒飯下肚。另一個弟兄以前是露宿者，他說當日他看見送飯來的弟兄姊妹，就高興極了，不禁歡呼︰「終於等到你們來了！」也有一個過來人弟兄說，飯盒不是最重要的，無條件的愛才是。
飯菜一下子會吃光，剩下空空的飯盒，但送上飯盒的手所傳遞的愛是不止息的，在無家的人心上留下一股暖流，緩緩的，靜靜的。
